缺月冷千山,阶前雨滴悄打芭蕉。茶香苦清秋, 年华千疮百孔我第一次徒然怀旧。
我坐在窗内,讷讷凝望着窗棂外残月黯淡。夜深星阑时候,窗内还散着微苦的茶香,白茶却不似清欢。桌上第一次单放着一个素球,冷冷清清,又庄重——一枚半成品的手鞠球,像一枚破碎的满月。
多少刻前,我就坐在这窗前,第一次溺于怀旧。我虔诚地裁下一方宣纸,铺开包住晒干的荞麦皮和茶叶。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手鞠球。清苦的茶香飘散在空中,清浅又厚重,散成了一首清新的诗,一部厚重的史。我小心翼翼地在宣纸外一层层缠绕着月白色的丝线,像在缠一团茶香,造一枚素月。任凭丝线摩挲指腹,思绪第一次随茶香飘逸,在月下起伏沉湎溺于怀旧,怀旧蓄念,思古幽情。
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月下,我第一次看见一个身着汉时古服的少女在月下执一枚素球细细缠绕,手腕翻飞,一针一线,一心一意,缠绕了最虔诚的祈念。也许是送给最亲爱的家人,寄上一片明月的祝愿,托一片冰心;或是送给情人,柔情软了一轮月。少女定是挂着笑意,心中柔情万千,手下自是不怠慢,柔和地、虔诚地、欣喜地、熙熙然地缠着素球。顷之,少女手腕酸软,停下休息,不经意间望向那轮明月,那是一轮明月的柔情。今月曾经照古人,我就站在这里,在月下挂着笑捧着我的素球,很久很久。
明月阔海天,万里山河一色,大唐的月色,壮丽无边。庭下是一位远赴大唐的遣唐使。他颜色谦和,握着一枚手鞠球,好似握了一枚庄重的月亮。我立于庭中,抬头望月,低头看着手鞠球,眼中胸中,盛唐风华,盛唐气象,大抵我的嘴角也是露出了一抹笑。从庭中到船上,从大唐到倭国,我看着那位遣唐使,谈笑晏晏,虚心求教,仔细教学,把手鞠球远传海外,很远很远。
月越发明朗,皓月倚西楼,远山似帘钩,桂华流瓦,行人如织,这是取消了宵禁的宋。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何等繁华!我心中尽是不夜城的激动。来来往往的游人腰间具别着一个手鞠球,五光徘徊,十色陆离,繁华的风雅,丰盈的烟火。
手鞠球在月下流着熠熠烁烁的光。我坐在店家中,一壶酒一枚手鞠球,耽月色,不知青天有月来几时?那月下的手鞠球,可胜明月,很美很美……
我嘴角含笑,眼中却落下泪来,凝成一滴历史的沧桑。心第一次溺死在怀旧的深海,不过是怀旧蓄念罢了。那汉时的心意,唐的风华,宋的文雅,在历史中跌宕,然后流于史册的淡墨舒烟之中,逐渐失传。手鞠球,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那枚手中的月亮,渐渐暗了,渐渐瘦了,好像要握不住了,清泪一样,遗珠一样,是那枚我心中的月亮,是我怀旧的月亮,是我手中的这枚手鞠球。心中的苦涩就如空气中的茶香,将我慢慢地残忍地拉回到现实,留念、不舍、不甘、怀旧。千年之后,年华千疮百孔,我第一次怀旧,想抓住缠绕丝线留下的那点痒,想抓住那枚手鞠球,却只能徒怀旧。
窗外的月笼了一层阴翳。何其讽刺,在中国失传的手鞠球,却在日本源远流长,成为了日本的国粹。那轮古老的月终于溺在了海外。
难怪,在看到桌上的手鞠球时,我的心第一次随着那千年前的明月颤了一下。
那些历史抹去的,那些沧海吞没的,那枚阴翳笼罩的,明月——手鞠球。自然有我去追逐,去寻找,去保护。不只有“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浪漫,更有“追风赶月莫停留”的决然。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丹青史册,流落海外的又何止手鞠球?古琴,绒花。
那天我第一次溺于怀旧,耽于怀旧,却不停于怀旧。我于怀旧毅然,于怀旧决然,跨过沧海桑田,抚过丹青史册,去传承手鞠球工艺,去追逐那枚中华文化的明月。
月亮渐晴渐圆,万里阴翳逝去,第一次怀旧过后,亮银流转于神州大地,手鞠球粲然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