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午后阳光正好,轻柔的暖风裹挟着淡淡的木香在院子里久不散去,岁月静好。鸟鸣声、蛐蛐声不绝于耳,以及爷爷的刻刀划过木料的声音,木屑飞落的声音,为整个院子平添了一份祥和融洽。
年幼的我坐在院里的摇椅上,常常晃得椅子“咯吱咯吱”地发出抱怨声。 院子是爷爷的“工作室”。一来到这儿,迎面就会扑来一股浓郁的木香,一排排栩栩如生的木雕映入眼帘,盛满仲夏的欢喜。
我的故乡是个不起眼的村子,静静地卧在大山的怀中,独守着一份宁静美好。以前这村子里住着许许多多的手艺人,做着木雕活养家糊口,后来很多人选择另谋生路,搬离了村子。爷爷成了村里少有的木雕匠人,守护着这个老手艺,年复一年。
我记得年少时有人请他雕过观音像。他喜出望外,认真挑出一块纹理清晰、纹路平整、无裂纹的黄杨木,粗糙的手轻拂去上面的木屑,之后开始设计稿图,一丝不苟地画着观音的轮廓。
笔与纸的摩擦,混合着时间的流动,恬静美好。然后用锯子裁割,粗雕出观音的主体形态。木料像一位苍老的旅人,在爷爷的巧手下渐渐褪去沧桑,素面朝天。
粗雕初成,细雕以完善。将观音各个部位的细节及形态轻轻的刻画出来,从粗糙到精细,一步一步雕刻完善。
“爷爷,你还没做好啊?”我等不及了,不耐烦的问他。
“哈哈,爷爷早跟你说过了,做木雕讲究细致,自然急不得嘞!”爷爷的眼睛熬不住,雕刻久了,眼里泛着红,但他丝毫不会松懈。
接着打磨、涂色、上蜡,他手中的观音也不慌不忙,逐渐精致。暖阳当着观众,许是它也熬不住了,便悄悄地染红了晚霞。日暮黄昏,爷爷的观音终于雕好了。那是一尊黄杨木雕观音像,双目中含着度化众生的慈悲,呼之欲出。
我玩累了,跑过去拽着爷爷的衣角问:“爷爷,你就不能减少几步吗?这样做起来更快啊!”爷爷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做木雕是‘慢工出细活’,你这样的急性子,怎么能做木雕呢?”
他盯着观音像,像是盯着一个新生的婴儿,徐徐开口说:“我可是希望你替我守护着这个老手艺!”我帮爷爷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假装生气说“爷爷,你孙女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学不会?”
爷爷听了我的话,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而又浮现出难以名状的无奈,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也要到城里去的,这种老手艺还是我来做吧。”
傍晚的风有些凉意,吹散了木屑,吹来一丝辛酸。
岁月轻晃,流年在指尖轻滑。我果然应了爷爷的话,父母在城里买了房子,我跟爷爷一起搬离了熟悉的院子。搬到城市后,学业匆忙,我被城市的繁华喧嚣迷了眼,然而在陌生的街头,我走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时常在饰品大楼前止步。
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窗,我看见货架上摆着一排又一排的木质饰品——通过流水线生产出饰品。它们很完美,可我总觉得它们缺些什么,只是内心没有答案。
暑假偶然的一个深夜,我写完作业去客厅倒水,看见爷爷虚掩着房门。透过他的房门,我看见他安静的坐在床上,台灯发出刺眼的光。他双手摸索着一把刻刀,整个人透着疲惫和迷茫。在那一刻他承受着某种深沉的孤独,无人理解,无法倾诉。
那一刻爷爷做木雕的情景如浪潮般涌入心头,那种怀念和失落一直穿过夜的尽头,久久不散。暑假时我向父母提议要和爷爷回乡,虽然父母很不理解且很不愿意,但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最终征得了父母同意。
仲夏时节,仿佛时间又回来了。爷爷院子中的松树、小叶黄杨、银杏等枝叶繁茂,长势喜人,他们像是会发光的符,定时念了许久的咒语,终于把爷爷盼回了院子,那么美好的院子。我在假期跟着爷爷认真学习木雕,才真正懂得这种宁静美好。
爷爷说雕的久了,学的久了,灵魂会染上木香。学习木雕是一个以慢、以淡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徘徊不定的内心,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他们缺的是生命情韵,缺少匠人精益求精、不慌不忙的态度。
爷爷热爱木雕,他喜欢这种美好祥和的生活。后来他庄重的将这门老手艺传给了我,换我来替他守护。此后,人生至简,慢下来,木香盈心,心静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