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门背后已经很久了,现在仍持续地站着。月黑风高,霜在门背后的草叶上结成僵白的一片。嘶,真冷呀。她哆嗦着踮起着一双银色舞鞋的脚,紧抱着双臂,向窗户缝里看屋内的盛景。
这是一场假面舞会,每个人都翩翩起舞,裙裾翻涌起波浪,香水浓烈醉人。盛大啊,似有火焰在喷薄,在熊熊燃烧!她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冰凉的手抚过舞裙的蕾丝和蝴蝶结,像思念情人那样回忆起手上被银线勒出的伤,被针尖刺破的血。
素手拢上脸上银色的假面。假面笑得阳光爽朗,像是在唱一首仲春的歌。每个参加这个舞会的舞者都必须有一副假面,传言这是由这场舞会的创始人规定的,原因不得而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声将她的思绪拉进了窗内。
她屏住了呼吸,交握的双手青筋毕现。她狂喜,她亢奋,她想要随着声潮高声呐喊!
那是怎样一幅华美眩目的画面!恍若天神降临,一个日光般耀眼的身影在一阵高过一阵的乐音中庄重地出现在屋子正中央。男人指尖轻勾,音乐瞬间变换了格调,变得轻快热烈,如惠风,如灵泽,如攒花簇绮,如簪星曳月。
他起舞,身姿羡煞游龙翔鸾。金色的光焰在他身旁迸溅,和着锵然的旋律,玉石震裂,碧落黄舆为之撼动,东君褪色,蟾宫隐形。步步合乎规矩,但处处又在意料之外,令人瞠目结舌之余,唯有爽然自失,慨叹不已。
她在门背后痴痴地凝望着男人的身影。他的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肌肉撑起衣褶,每一次足尖轻点地面,都让她颤栗,由心至身,由灵至肉。她眼中有泪水滴落在地上,但她丝毫不觉。她忘却了寒冷,忘却了自我,忘却了除他之外的一切。
她只知道,她只想呼号:神啊,神啊!
那个瞬间,她与他四目相对。
她想起多年以前,女孩初学舞蹈,笨手笨脚,瞎猫一般横冲直撞。但她爱跳舞,爱得中了魔,谁也劝不退。人们笑她,刺耳的话语使她不敢抬头。她常常趁老师一个人练舞时,偷偷摸摸躲在舞厅的门背后,看老师的动作,悄悄地学。
深夜,她潜进舞厅,哼着旋律,数着节拍,不知疲倦地练啊,练啊。她恨那夜太短,一晃眼就从月光变成了日光。
她想起那天,街头的混混纵火烧了舞厅。那是一个冬夜,寂寥无人,女孩的呼救声渐渐微弱。本是苦学以期早日功就,未曾想几乎丢了性命。所幸身上并无大恙,只是脸颊狰狞可怖的伤疤断了她的梦想。
在火中昏死过去前的早晨,老师刚刚赞许她雏凤将清于老凤声,名声鹊起不在多时。待她醒来,人人视她避之若挽,躲尚且来不及,谈何静心欣赏她的舞姿!她终日在卧室门背后枯坐,凄凄然有就木之色。
老师来找她,她麻木地背过头去,不语。老师亦不语,静静地陪她坐了一天,傍晚离开时,留下了一副银色的假面并一张字条:"孩子,快乐一点。"
不久,她听说有人举办了一场假面舞会,所有人都可以参加。舞会的最后,那人声称今后每年都将举办这样一场舞会,无论风雨。
她动心了。
她看着老师留下的假面,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打开了房门。她又开始练舞了。
她来了,又站到了舞厅的门背后,戴着那副假面,穿着亲手做的舞裙。
但她止步了——她突然想起自己还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过舞。她耳边,那些尖锐刺耳的声音又炸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从窗外看窗内的景象。她的心很痛,剧烈但压抑。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指着橱窗背后的糖果,咿咿呀呀地伸手想要。她记得她当时哭了,但她现在哭不出来,只是感觉到心痛。看着人群自由快乐地舞旋着,她听着耳边凛风的呼声。
但是,她看见了男人的舞蹈——一个真正的舞蹈家的舞蹈,她像在看镜子中的自己一样看着。她恍惚间觉得人群爆发出的尖叫声是给她的。她笑了,看着姑娘们抛给男人的鲜花在空中飞扬,那是她所渴望的。
她想起老师说:"快乐一点。"
"嘭!"门开了,她从门背后昂然走到舞厅正中央,扔掉面具,银舞裙"刷"地甩开。乐起,她嫣然一笑,舞起一支《星河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