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爷爷印象不深。说是叫爷爷,其实是外公,不过是个称呼,倒也叫得顺口。
爷爷家住得远,小时候对距离没什么概念,只隐约觉得,该是“山那边”的光景了。爷爷家前的那段山路,我也总是在父亲背上度过。窄窄的路,断崖般,看一眼竟也觉头晕目眩。
爷爷住在最山顶的那处,院落不大不小。那时院里总养着一两只猫,全是爷爷在照料。我有时也会应了他的话去喂几次,最终却还是没和那些猫“混熟”。即使如此,我想我还是明白爷爷为什么喜欢猫了。无论是在初醒的晨曦中,还是在傍晚的余晖下,抑或是在温暖的灯影前,被陪伴着,就觉心软成一滩水,再美好也不过如此了。
爷爷手巧,我曾多次听到父亲说爷爷的厉害之处:剪纸特别快,别人做的手工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我心里怀着淡淡的憧憬捧起爷爷的手掌,可我看到了什么?我知道了。是岁月。也许爷爷也曾想用双手编织一场无与伦比的梦,但生活让他放弃了乌托邦。他的心灵手巧、他的音乐天赋。我曾为他不值,但他只是宽厚地笑:“可我过得很好啊。家人在身边就够了。”我觉得我该再说些什么,可看着爷爷的眼睛,我停下了话头。
他仿若一直淡淡的,但怕极了吃药。平日有个小伤小痛,尽力憋着不被察觉,即使被发现,也极力矢口否认。许是害怕花钱,穷苦日子过惯了,哪怕富裕了些,也做不到大手大脚。小时候想着爷爷生病了也不知道吃药,还在心里偷偷嘲笑他。
每次自爷爷家回去,山路难走,便趴在爷爷爷背上,被背下山去。那时爷爷温暖宽厚的脊背,时至今日仍在记忆中留存。
年岁渐长,去爷爷家的次数也愈少,偶尔想起,柔软又模糊的记忆。好几年的春节,都没有去爷爷家,爷爷却总挂念着我,一直保持联络。
那年父亲秋时去了爷爷家帮忙,因丰收的喜悦在我们每个人心中荡漾。我其时已上初中,学业猛然间繁重,许久没和爷爷联系,记不清哪日,回到家听闻爷爷生病的消息,那时并没太当回事,想起每次爷爷生病都硬撑着直到痊愈。只是心里不免惦记着,于是当晚与父亲通了电话。
当时的心情已难再表述出来,只记得父亲的声音经过电流,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说爷爷病了,吐了几次,现下已吃药睡了。
我记得我当时沉默了。想起记忆中的爷爷,高大、平和、宽厚,也会突然病倒吗?
父亲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怕吵醒了谁。我安慰自己,没事儿,只是感冒。又不受控地想到爷爷吃了药。要多难受,才让他停止了逞强?
又这样过了几日,在我以为情况好转时,父亲却说,爷爷因为脑出血住院。我听不懂,只觉得是可怕的字眼,便频繁地去电话。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一定在害怕。害怕亲人从不曾是“永远”的代名词。
不过还好,危险期过去后,父亲带来好消息,爷爷病情稳定。我叫他开视频,父亲“哎”一声,视频里先是他的脸,然后镜头猛地一转,我看见病床上的爷爷。爷爷依然温和,笑着叫我。我与他说起猫:“哪天我去看您养的猫啊。”
他说好,仍是笑。
后来才知道,那只猫在爷爷生病的时候,一反常态地哪也不去,就卧在爷爷的枕头边,赶也不走。爷爷爱猫,猫也回馈给他相同的爱,可被爷爷同样馈赠了与猫相比过犹而无不及的爱的我,又回馈了他什么呢?
回想这经年来,仿若时刻都有他默默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爱。亲人间的牵挂如同羁绊,同样不必宣之于口,却都已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