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屋门外,一到夜晚,便会准时亮起一盏灯,它的光点四散开去,均匀地铺在门前一方土地上,温暖而柔和。这是一盏小灯,能照亮的范围并不太远。那光却直映在我心里,从不褪色,永远铭记。
小时候,我在老家生活了四五年。又是个顽皮的,每天天不亮就拖了鞋,掏个昨晚的包子,冲下山去找小伙伴玩。光跌出云层,渐是热起来。在好朋友家中吃了午饭,便钻进林子中敲橄榄。老家天黑得很慢,等我发觉,已是晚上七八点钟。赶快溜回家,在路口找到早早在那儿等我的奶奶,祖孙二人拉着手爬坡。天在我们的脚步之前黑了。在黑暗的林子中步行而过,风啸影动,树影斑驳,似有鬼魅随踪。吓得即刻要冲刺回家,奶奶却点亮了手中的小灯,光圈摇荡,是指引着归家的路。
儿时的记忆尤短,五六岁随父母出了这小镇,一年仅得一归。父母工作忙,每个年二十九的晚上,吃了晚饭,开上八九个小时的高速,到达老家。凌晨两三点,天已略亮了,小镇还在沉睡之中。我却远远地望见一点萤火大小的光团,橘黄色的光晕在高速公路上的白灯红字之外显得极暖的样子,破开了一身的黑夜。小心翼翼地开了大门,爷爷奶奶竟还未睡,笑着迎出来,端上热好的鸭肉线面,大厅中灯全开了,亮如白昼。
听爸爸说,从前他因外出求学,鲜少有时间坐上火车回家看看。但无论哪次出奇不意地归家,门口那盏灯却从不会暗淡,与满天星河同亮,同辉,便觉得,无论再苦,再累,回家,永远值得。我去问奶奶,为什么要在门口放灯呢?她笑:“这是以前的习俗呀。家门口放上一灯,保佑孩子平安,全家健康。有灯,说明呐这未归家的孩子永远是有根的,神鬼不敢侵扰,会有一世平安的哟,”奶奶笑着,慈祥而幸福,“在外面也可以顺顺利利的。离家远呐,做娘的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用这灯祈愿哩。”她笑,神情却显得落寞了几分,“现在好像很少有人信这些了。”
她只是笑着,而我心里却难过起来。大儿在外,一年归乡不过一回,短短七天,又怎能解去为母的心疼与思念?梦里依稀慈母泪,末解岁寒灯如归。这一团在我眼中朦胧隐约,极小的光点,该是爸爸在早年求学生涯中心中最深的挂念,最悲的别离吧?从此那光,是游子的乡思,是母亲的悲恸,是隔了千千万万人海传来的,故土的呼唤啊。故乡之土,可沾相思;故乡之光,可沾离愁。亲情在这一瞬间凝成了实质,化为光点——光晕萦树,萦屋,萦梦,系在心头的每一个角落,这无声的呼唤啊。
而如今,在经济繁荣发展,人民生活富足的大潮之下,当我们趋车返乡之时,一眼望去,万家灯火,映得山间江畔恍如元宵闹市,通明达旦,一夜玉壶光转、鱼龙共舞,光点密匝者,一如天上繁星;却依旧能够在那团团簇簇的光点中,一眼就找到那一团属于我们自己的光,一眼找到家的方向。